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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6（完结）
穆玄英并没有问起曾经的事情，想来多问也只是徒增哀伤。莫雨倒似乎是轻松了不少，他放开穆玄英，牵着他的手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。
那是一座不算大的房子，位于这一整片冰原的中央，远离那片破败的堡垒和倾塌的藩篱，孤零零地矗立在此处。
“从前我心里总有个声音警告我不要来这儿，后来才算知道了为什么，”莫雨说着将房门推开，“这里都是我的记忆。”
他侧过身子让穆玄英也走了进来。
这屋子里委实相当古怪，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的样子要大得多。屋子里甚至还有参天的巨树和吱呀转动的水车，再往里走还能看见似乎是悬崖一样的边界。
穆玄英一步跨进屋子里，空气中凝结着的陈旧气息顿时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。他并不能因此而回忆起什么来，却又觉得一切都无比熟悉。房子里的地上满满的都是暗红色的枫叶，踩上去就会变得粉碎。穆玄英看着莫雨踏上这一地枯叶走到了一根高高的灯柱旁边，手随意地一扬，将灯柱上的什么东西打了下来。他有些好奇地凑上前去，发现那是个破旧得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布娃娃。莫雨拍了拍布娃娃身上的尘埃，然后将它递到了穆玄英的手里。
“你小的时候走到哪儿都要抱着这娃娃，而我就爱乱扔它，扔到你够不着找不到的地方。你每次都会哭着去求村子里那些大侠们去帮你找娃娃，那时候我想，你为什么不来找我，后来我想通了，既是我扔了你的娃娃，你又怎么会来找我帮忙呢。然后我明白，我在意你，便应当待你好，比谁都好。”
“莫雨哥哥待我真是再好不过了。”
“是吗？可我还是把你弄丢了，”莫雨说着指了指屋子一角那悬崖一样的边界，“眼睁睁地看着你从那儿掉下去了。”
穆玄英却笑着摇了摇头，将他的手按了下去。
“不对，那一定不是莫雨哥哥你的错。而且，我猜我掉下去之后也没出什么大事。”
莫雨忽地微微睁大了眼睛，复又闭上眼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“你总是这样，什么坏事都往好了想。”
穆玄英听了不由地挠了挠脑袋，转身自己朝着房间更深的地方走去，时不时地用脚踢一踢遍地的枯黄落叶。
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，可好歹还是有一二称心的地方嘛，要是都往坏处想，岂不是过得很不开心？”
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在踢踢踏踏踩着树叶摇摇晃晃地朝前走着，绑在脑后的大马尾也随着他的动作甩来甩去，屋顶上不知从何处漏出来的阳光在他的发梢上跳动着，看得莫雨一时间有些走神。而后他看见那身影终于在屋角的一块阴影处停了下来，似乎在低头看着什么。
哪里有什么来着？他微微思索了一下，是了，那里有一块碑。
“莫雨哥哥，这是我的墓碑吗？”
他见穆玄英毫不在意地蹲下身来仔细地看起碑来，心里便也没了芥蒂，嘴里应了一声也走了过去。
莫雨伸出手划过早已被风化得不成样子的石碑，指尖眷恋地摩挲着石碑上模模糊糊的凹凸痕迹，眼神温柔得像是一潭碧水。
“我也不知道你想葬在何处，索性就将你带回昆仑了。”
穆玄英也伸长了手，将那抚摩着石碑的牢牢手握住，感觉到那冰凉的手指也回握住了自己。
“那，我是怎么死的？”
“战死。我本是要去支援你，可惜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。想来人生不如意之事果真是十之八九的，到头来竟连个见你最后一面的机会也没得到。”
穆玄英听着难过，忍不住将那手握得更紧了些，身子也侧过来，眼睛直直地望过去。
“战死……倒也是值得，只是对不起你……”
莫雨听了却笑起来，抽回被穆玄英握着的手，修长的食指刮过对方高挺的鼻梁。
“傻毛毛，刚刚那话可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了，这肯定不是你的错。不过是造化弄人，总是要人分离罢了。”
穆玄英再说不出其他话来，只是沉默着把头埋在莫雨的肩窝，一双手用力环住对方的脖子。此时他心里慌得很，隐隐约约地就觉得莫雨的话不是什么好兆头，他不愿去细想，便将眼睛闭紧了，仿佛这样就可以不用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样。
但事情总归不是他不想，就不会发生的。
耳畔传来莫雨幽幽的叹息，他想他还是非要去面对一些不想面对的东西了。
“造化弄人……我也是可笑，竟困守在这里如此之久，反倒错过了在人世间与你重逢的许多机会。”
他感觉自己拥抱着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，抓着他的背的手也更加用力了。他当然知道穆玄英在想什么，他也知道穆玄英一定明白他的意思。只是有些话光是在心里想想就觉得疼，若是亲耳听见了，只怕是要落下泪来。
他不想他落泪，便也把话往好了说。
“毛毛，你说，我现在去重入轮回，不知算不算晚？”
怀里的人顿了顿，然后重重地摇了摇头。他想把那人的脸捧起来看看，无奈对方死死抱着他就是不肯撒手，他掰了半天掰不动，心下有些好笑，细细想来却又是苦涩无比。
“不过，这回我怕是记不得你了。”
“我……我记着呢。”
“那毛毛可要记牢了。”
“那是当然的。”
穆玄英依旧把头埋在莫雨的肩上，他狠狠地闭起眼睛，想要把眼眶泛起的热度抑制下去。他仍是想不起来过去的种种，但心中翻滚的情绪却像是已经积压了千年，可这番情绪他还来不及去体味或是诉说，就已经错过一次机会了。
耳边还能听见莫雨叫着他名字的声音，那声音越来越轻，在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声里越发微弱起来。他不愿睁开眼去看，黑暗之中只觉得怀抱渐渐地空了，呼啸的风声也终于完全吞没了耳畔低低的呼唤。
这一场雪终于还是停了。
而他怀里的冰，也终于完全融化了。
再次睁开眼，只看见从透明的窗玻璃外透进来的淡淡光线，和不远处缓慢摆动着钟摆的老式座钟。穆玄英眨了眨眼睛，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到底还是滑了下来。
重新回去上课的第一天，作为班里的活跃分子，穆玄英自然是一进教室就被一堆同学围住了。
“玄英！你这段时间是怎么了啊？生病啦？”
穆玄英歪着脑袋想了想，然后笑着摇了摇头。
“没有，我就是做了个梦。”
“做梦？做什么梦啊做了这么久？”
“唔，一场，一千二百年那么长的梦。”
完
